中国诗会 杨牧的诗 杨牧,年生于四川省渠县,因爱诗罹祸过早辍学,年自我流放到大西北,在新疆生存过25年,至年归蜀。历为兵团“军垦战士”、石河子市首届作协主席、新疆兵团首届文联副主席、新疆自治区文联副主席、《绿风》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党组副书记、常务副主席、《星星》诗刊主编、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现为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四川省诗歌学会会长。文学创作一级,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曾任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率团访问意大利,并受遣赴多个国家、地区讲学访问。著有诗集《复活的海》《野玫瑰》《雄风》《边魂》《荒原与剑》《黑咖啡紫咖啡》《人在沧海》、神话叙诗长诗《塔格莱丽赛》、长篇自叙传《天狼星下》、《杨牧选集》《杨牧文集》(多卷本)等20余种。诗《我是青年》获新时期以来首次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诗作奖,《复活的海》获全国第二届优秀新诗(集)奨(鲁迅文学奖前身),电视艺术片《西部畅想曲》(全片配诗)获中央电视台电视文艺“星光奖”一等奖、电视艺术“骏马奖”最佳奖,长篇自叙传《天狼星下》获全国广播文艺政府奖等。有作品被收入《中国新文艺大系》等数百种选本,有作品被选入国内多家高等院校文科教材或辅助教材以及高、初中语文课(读)本,有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意、日、罗马尼亚等国文字。其创作状况被载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编自先秦以来的《中华文学通史》及《中国当代文学史》《中国当代新诗史》等。 铜剑鞘我已是豪情万丈 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一一流行歌词 这一回轮到我来做剑鞘 两只袖管以宽厚的闲适 罩住两柄紫色的器物 两手插在袖筒里 插成一对清冷的 铜剑 剑在袖中渐渐温暖 如同三千里的雪路 缩成胸前 将近两尺长的记忆 雪在下着,也在化着 南方透着火焰的白色 冬天了,我们已经 无事可干,笼着器械 也算一笔金属的财富 那些杀伐大坂的日子 那些死亡谷的日子 那些雁舞鹰歌的日子 都在我的剑鞘中昏睡 很想学古人击剑而歌 怎么突然唱不出声来 有一支歌曲过分悲怆 我抽出剑柄,搁在 妻子的小手里,对妻说 西征的将士还未输光 化雪了,也还在下着 重新将剑插进鞘管 以免袖子 软成一截空皮囊 睡吧,好剑 有你在我的果腹之中 我就在你的锋芒之上 风景我们曾为无数的景致 所倾倒,并且,差不多要 叫出声来:嗨这世界 真是妙得不可思议 除了全知全能的神 不会再有第二种力量 能够造就 那时我们惬意无比 无比惬意也小心翼翼地 摄取着,不愿放弃 一瓣山光,一线水色,一朵 燃霞倒影的弧度 甚至禁不住合上双掌 生怕它会脱手而飞 像最幸福最完美的时刻 突然对自己失去信心 这是途中 常有的事。也终究没人 永远留住那些最好的好东西 它们去了,因为我们要转过身 我们无法不同道路一道远行 只有在一种专为恋旧发明 的胶版上,留下彼时彼地的真实 梅雨季节,我们会心烦意乱地 翻腾出那些宝贝来 默默地注释,喃喃地补充 寻不见的,疑心是最珍贵的那张 翻箱倒柜,如掘古墓 不惜搬动最沉重的物件 因此面庞一天天失血 翻腾了许多许多年月 站起来腰脊有些酸痛 这时看到墙上的镜才大吃一惊 他已怆然 两鬓斑白 对一簇沙枣的认识过程当我们第一次擦肩而过 你牵了牵我的衣衫 那时我的衣衫很破 你总是准确地抓在有伤口的地方 除了疼痛,衣衫没有别的感觉 因为我痛了一下 才开始留心你 像留心一件敌对事物 你敌对地一直站在那里 以你落寞的神色和姿势 草创我的草木意识 那时你像个流浪儿 你是被随便逐到哪条路边去的 风是元凶。你也生得有模有样 有模有样有劲地绿着 有声有色有趣地长着 风尘仆仆地大着 转眼间,就一树一树的枣儿了 枣儿成串成串地亮着 秋日成簇成簇地熟着 叶儿成片成片地坠着 果实取代了刺的位置 你不再牵挂衣服之类 衣服的伤口层次太浅 现在我已穿得近乎天衣无缝 不如说,从头到脚都阔气了 这时又一次擦肩而过 你不挂我,我却挂你 从头一直挂到脚头 再从心头一层层地痛出去 发现你站在 原本无牵无挂的地方 余烬在我们行进的途中 谁给我们安排了这样一堆余烬 辉煌的葬礼 想远在我们到来之前 就于荒原哔剥地燃烧 不知是哪队远足的 旅人,梦,干粮袋 在这儿翻来覆去地炙烤 对过往进行庄严的火葬 欲望始终在不可企及的前头 途中每一步都很真实 狼啸是竖耳可触的 寒冷是伸手可见的 夜色围过来如一口枯井 有时唯火光最能解渴 几乎每个人说起今天都很激动 那些过往者当初也这样 要与之交谈却是永远的不可能了 他们的背影叫做历史 随风扬起 有时消逝得干干净净 留下一堆植物的灰烬 荆棘的灰烬 也许并不是最冷的风景 悲壮和缠绵成为文字 最简单的经验 每个人都须重复一次 才能读懂 无法说清火光到底到哪里去了 那些旅人到哪里去了 茫茫天地无处寻觅 只有灰烬是一个事实 那些人走了是一个事实 我们来了,而且 也要燃一堆火 也是个事实 一根火柴热了又冷 一支香烟,冷了又热 隔夜的茶时光把一种品道隔开 成为两岸 中间是水 总想倚水回泅而去 对岸是昨天的味道 一个世纪之前的味道 那些经过那时的天光 那时的月色染绿的叶片 杀青,炮制,醇化的叶片 和那时的水 浸泡的香茗 每一片都有滋有味 初饮时刻所有的味蕾 都喧闹着,像春天的河 一片融融 清纯,温馨和一种气流 飘溢着叫人滿口生津 不知夜幕 何时已经降了一次 味道都是品出来的 过去的味道尤其在现在 更酽更浓。回味使人 总想做些真诚的傻事,想 再泡一次,再冲一次,或者 再让沉积的物质翻腾一次 不幸的事情也就因此发生了 时光把色香划归昨天 人不可能第二次饮到 同一杯茶,茶不可能 反复冲沏而不变好味 这时索然 还不愿想到 最好是让它原封不动 或者,干脆另泡一杯 赞赏 |